端午以后,贼老天将私生子妖孽金乌放出来了一般,炙烤着大地,人世间进入了最热的月份,大地上已半年没有下过半滴甘霖,溪水河水山泉山的水位已经降到了老一辈都未曾见过的低点。
这种反常的天气据说可能有几十年未曾出现过,以往这时候,人们还巴不得天上太阳大一点呢,每年的这个时候雨下得太多了,多到无情的南溪常常泛滥,连北岸时不时都会被洪水覆盖,所有的收成全都化为泡影。南岸更不必说了,地势低洼沟渠阡陌,河边筑起防洪的土堤坝,仅破开一个小口子,放一股河水进来。南岸都是上好的良田,依赖着南溪的滋养,造就了这肥美的土地。
邻近几个村子已经自发地组织各种祭天活动,祭天公祭龙王,这日子太难过了,每天都要烤得像一只大虾一般,背上的死皮可以整张撕下来,千里迢迢挑过来的水刚浇到地里,耳畔还能听到大地嗤的水汽蒸腾声,光浪费的水都将近半桶,地皮下面像个无底洞,水漫灌下去,眼睛都能看着土壤将水榨干。一趟水还没提完,再回来时地上哪里还找得到浇过水的影子?
北岸这一带的村子所有人都动了起来,人们抬着旱魃的纸人像,沿着田间地头巡视了一遍之后,然后抬到宗祠门前聚众将旱魃烧掉。村子里的老人,边烧边拿着祭文向上苍祈祷:“石蚌渴了,蝉的翅膀晒干了,嗓子哭哑了,麂子的四肢晒干了,蹄子也晒脱了,白鸡红鸡送给你,求你下雨。”祭文虽然简单,但是表意却很直接。
有的人去南溪里面抓扁头鱼,然后用毒药毒死它,再将它抛回河里,他们认为这扁头鱼就是不下雨的罪魁祸首。
按照普遍的“鱼龙混杂”和“鱼龙蔓延”的神话说法,扁头鱼,充当了神话中的龙的替身,虚构的屠龙叙事现实的屠鱼仪式。也有的人向河潭里面发射着弓弩,期望这样幼稚的行为可以触怒龙王,然后水漫金山。
连宋光斗都翻出了在位这三年的所有卷宗,召集县衙领导班子,一众人等逐将历年的案件进行再审。
德不配位,必有灾央,但是这个是天子的原因,宋知县还不够格。但是如若有冤案,禳解旱灾的关键是找出被错判的人间冤案,从而结束老天爷不下雨的惩罚方式。
梁川知道,这哪里是什么狗屁窦娥冤,这分明就是圣婴降临嘛,也就是俗称的厄尔尼诺现象。秘鲁寒流减弱,冷水上泛减少甚至消失,一直影响到南亚次大陆,华南地区也会遭受波及,天不下雨,对农民的打击是致命的。
不靠天吃饭就只能靠双手吃饭,四个村子就何麓村最轻松,他们有一台水车每天不停地取水,南溪干了才要考虑下一步怎么办,可是南溪比兴化的历史还久,就没有干涸的记录,看着几个村子闹腾,他们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大人都会教育小孩,看看隔壁村那些个蠢蛋,可要好好读书,没文化就得像他们那样惨。
沈玉贞的到来给自己的家带来极大的震动,连招弟这种不谙男女深情的小雏鸡见到沈玉贞的第一面都凌乱了芳华,惊扰了岁月,四目相对犹其是沈玉贞对其莞尔一笑,简直击碎了这个小初哥的芳心,连走路都变得同手同脚,说话结结巴巴,还以为自己走错了门,被回来的叶小钗狠狠地剜了一眼,才堪堪恢复正常。
本以为家里也会像这天气一样,在热锅上煎熬,让梁川大跌眼镜的是,三个女人一台戏,五个女人不仅没有唱大戏,反倒给梁川好好地上了一课。、
梁川将沈玉贞领回家的当天晚上,玉贞就将艺娘叶小钗四个人叫进房里,将整个房间锁得严严实实地。
梁川看着本来还有点担心,沈玉贞出身风尘,为世俗所不容是能正常的事情,她心气又高,自峙读过诗书又会画六艺,与普通的村姑本就殊途,只是天不长眼沦落青楼,现在贱籍已除,心态会变好还是变得更差就不知道了,毕竟梁川对她的了解只限于一张古琴,还有那张祸国殃民级别的脸蛋。
门房锁得严丝合缝,连一只公蚊子也飞不进去。梁川缩到窗边想要偷听墙角,艺娘拿着根晒衣架推开窗对着梁川照头就打,打得梁川见到墙根就怕,哪里还有半分贼胆再去探听她们的闺房密事。
西厢房里灯火通明,却是一片静悄悄的,说的话声音极低极细,站得远了只能声闻里面有人声,说的什么却是一个字也听不清,而且听那个声音很像是沈玉贞的声音。
“到底在说些什么呢,这么神秘。”梁川在院了里劈着柴,目不转睛地看着西厢房,时刻注意着里面的动静,一旦前方吃紧,却像自己可以第一时间出现,阻止这场战役的发生。
他现在柴墩子一放,另一只手不用看都知道木头的位置,斧子劈下去,斧刃完美地劈开木头的纹路,力道把握得相当的精准,在斧刃要磕到地板之前,稳稳地收住,再放另一块木头,再劈下去。虽是一心二用,这精密的程度就仿佛是一架人形机器,肌肉记忆不会出现任何偏差。
屋子一直都是静悄悄地,只有沈玉贞的说话声。接着突然就是一阵莫名的哭声,听着声音像是李二花的,这哭声响起来,不止一人,整个屋子的女人好像都哭了起来一般,那声音就像菜市场一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