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帝后的姬姓近枝男子几乎已经砍伐殆尽,且活着的不是和亲邻国,就是埋没在人海中全无姓名,剩下能说出个二三的宗亲已尽在皇帝彀中。
从未见过面目的一群人,姬无拂也说不上关切,平淡道:“阿娘素来宽仁待下,若是他们都能如端王阿翁安分守己,想来阿娘不会缺了他们的富贵生活。只盼不要再起风波,平稳度日。”
裴道何尝不感叹:“早一步入京的宗女,已在朝中崭露头角,风光无两。圣上体恤青年人,凡是有所作为的宗女都在十王宅外依照爵位安置宅邸。这两年新都中新旧变换,在此时远离朝中风波诡谲,私以为是幸事。”
皇帝手中多出一批好用的人才,朝中当然就要削减一批不得上意的人。当今皇帝以雷霆手段践祚,十年以来颇为宽和,下面的人也没想到,皇帝知天命之年反而盛怒雌威,短短两年将朝廷上下官员清洗了三回。
大周大大小小的官吏官职,总有数万人,姬无拂至今没能记清楚,也记不得那些来来去去的官吏。比起远在视线之外的人,她更关心两个阿姊,犹豫良久,姬无拂低声问出:“新任太子定了么?”
太子的选任,是姬姓家事,也是大周国事。姬无拂很难不关注,但她不愿在姬若木面前表现出这份关心。裴道此时来得恰到好处,三月过去,新都中也该有确切的风声了。
妄自揣测皇帝的心意,是极容易送走项上人头的事。即便门外站着的是亲随心腹,裴道依然小心,附在姬无拂耳边敛声道:“三门峡分段水路运粮一事,楚王举荐的门人处理得极好,榜笞号苦之声不再闻于三门峡道路,朝中推举楚王风声大震。各地旁支宗亲入城亦是楚王前去安抚。再有长幼之序……不过,圣上万寿无疆,我等不敢妄言。”必是楚王姬赤华。
最后半截话,隐没在唇齿间,彼此心照不宣。
姬无拂敛目:“这是为国朝稳固的大事,必要用最稳妥的法子,以长幼区别,是最简明的。人是不可能万寿,若是女主天下能够万寿无疆,已是邀天之幸。虽然人终有一死,但是阿娘再活四十载应当是可望的,这太子实在不好做。”
这话裴道没法接,只能沉默。
两人说尽了新都的事,不免得聊一聊眼下的事。
跟裴道一起来的一行人中,那位非常受裴道尊敬的面熟女官,姬无拂依稀记得是如冬婳一般可以询问政事的内相之一,在皇帝身边的时日不短,至少姬无拂的记忆中她一直默默地整理、筛选甘露殿永无尽头的奏疏。
姬无拂不必问,肯定道:“那位女官,她今后是要跟在长姊身边吧。”
皇帝初时或许心疼吴王自请废太子,便是离宫远到怀山州也依她。数月过去,皇帝心头的情绪淡去,如今远到说不上名的宗亲都迁入新都活在天子脚下,吴王远居也不能放心。况且,死去的扶苏也能作为筏子起陈胜吴广事,改立为吴王的姬若木注定不能彻底脱身。
这是可以预见的。
裴道喝尽炉中茶:“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
姬无拂向后仰倒在坐床,长袖掩面:“我做不到忘情,又不能无情,偏偏又有数不尽的时间来消磨,生受多情苦。”
情之所钟,正在我辈。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