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调去望海州做刺史了。从前她是因为一税案处理不当才暂留在弘文馆做一学士, 如今不过是官复原职。”
阿四知道孙学士非因言获罪,放下心来, 口中抱怨:“好歹有几日师生情谊,孙学士怎么不与我告个别呢?”
“确实是望海州的事紧急,没能赶得上与四娘饯别。”皇帝取出一本奏书放到阿四手上,任由她看。
阿四打开经折的奏疏粗略地通读,正如孙学士对税收一事的精通,望海州中近来发生的也是一道“偷税漏税”的案子。望海州是大周境内数一数二的富裕州县,然而最近几年望海州破产的百姓急剧增多,上缴的税款与往年数量相差不大,物产却不同了。
各县征收的物产依照地利,原是不同的。有些县适宜种植茶树,收的便是茶叶;有些县丝织业发达,征收的就是丝绸绢布。望海州临时改征,多交铜钱。百姓原先准备的物产就要交由官府折价,其中稍有些价钱上的偏差,便不知道漏了多少财帛去。这样的行径叫“折变”。
原先的望海州刺史刚刚告老还乡,望海州内税收上的问题才暴露出来。望海州距离鼎都甚远,皇帝便选了在这方面颇有才干的孙学士继任望海州刺史,为的就是查一查当地的问题。
“孙学士能一展所学总是好的。”阿四半懂不懂地看完,放下奏疏,抱着皇帝的手臂玩笑道,“知道她是好好的,我就放心了。不然我还以为她是嫌我愚钝不肯再教导,连夜跑走了。”
皇帝伸手抚开阿四鬓边碎发,含笑道:“我儿最是聪慧不过的。”
阿四还有些奏疏上的问题没看懂,但一听阿娘的夸奖,得意之下也尽忘了。她贴着阿娘说了一会儿话,等冬婳上前说起哪个官员来回话,阿四起身告辞。
等走出门,阿四才想起,她今日去弘文馆其实想问问,盛世之民是怎么样的。之前她听了孙学士的一番话,细想之下,发觉这世上竟没有真正能叫民众过得舒坦的时候,有记载的也多是传说之中。
她回丹阳阁翻了一夜的史书,即便是史书中大肆夸赞的几个明君朝代,百姓也不过是一年挨饿半载,和一年挨饿三月的区别。从会饿死人的变成吃不饱饿不死就足以成为盛世了。
暴秦之前,多国林立,百姓还能有自己的选择的余地,若是一国苛刻,便举家逃亡。而大一统之后,百姓的选择反而日益稀少了。阿四读到汉史,朝廷苛刻,反倒是某一封国百姓生活平和,庶民纷纷逃至封国。反倒是叫当时的天子对分封的诸侯国产生了深切的忌惮,制定政令遏制百姓出逃。
历朝历代的税法改革,基本上是变着花样掠夺民财。大量对于此类政策的夸赞,也并非是出于百姓的角度,而是站在统治者的角度俯瞰。条条框框都是为了让国库富裕,财帛只会从无根基的百姓身上榨取。
而这些钱,全都供给皇帝、权贵的生活。
阿四脚步前所未有的沉重,坐车前往兴庆宫的路上,回首望庄严肃穆的皇城,一时间竟觉得布满血淋淋的痕迹。阿四举手过额,遮住了夺目的太阳,苦笑:耳之主听,目之主明。一叶蔽目,不见泰山。两豆塞耳,不闻雷霆。
阿四往日总是开开心心地来兴庆宫玩,今日倒是太上皇首次见到小孙女满脸愁绪的模样,小小的一个人,好似背了天大的烦恼,魂不守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