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一章 赊刀人(1 / 2)

箭竹湾来了位陌生人。

粗布蓝衣,面色晒得黝黑,看年岁说三十有人信,说四十也有人信。这人背着一口硕大的枣木箱子进到村子里,而后走街串巷,四下打听起来。

一盏茶之后,陌生人停在了一处院子前。上前轻轻扣响门扉,等了片刻,便有四十出头的女人开了门。

“花婶?”

“你哪个?”

“买卖人,听说花婶有房子赁?”

花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陌生人,问道:“你要赁啷个久?”

“一个月。”

“六百铜元,不包吃食。”

“好。”

花婶让开,将陌生人引进来,随即将陌生人引到一处厢房。那厢房极其破旧,好在打扫的还算干净。里面除了床跟柜子,别的家具都没有。

“就是这里啦。”

本以为陌生人会讲价,不想却一口应承下来,而后从腰中盘缠里点出几枚银角子来。

花婶接过来看了眼,说道:“我可找不开。”

陌生人很大气:“算啦,不用找。”

花婶疑惑道:“你做啷个生意?”

陌生人将箱子放下,打开来,里面露出码放整齐的各色刀具。既有柴刀,也有菜刀,还有杀猪用的牛角刀,除此之外还有几把精钢斧头。

“赊刀人?”

陌生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花婶好见识。”

花婶想起自家菜刀已经朽了,当即就动了心思:“好嘛,那我也赊一把。你讲个谶。”

“行,自己选。”赊刀人不做思索便说:“等到老美跟小东洋打起来,我就来收刀。”

“吓,小东洋会跟老美打起来?”

花婶有些犹豫,可到底抵不过那精美菜刀的诱惑,还是认了条件。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江湖上便有走街串巷的赊刀人。身上背着各色刀具,只赊不卖。客人拿走刀具,赊刀人做一谶语,等谶语作数,才会回来收刀钱。而这个钱,肯定要比正常买刀贵上不少。

有传闻,说赊刀人源自宋代的扑卖,且赊刀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奉鬼谷子为祖师,常做谶语,不凡灵验而一语成谶者。

眼看赊刀人眯着眼不说话,花婶一狠心,将菜刀抱在怀里:“好,若真打起来你就来收刀钱。”

“好。”

赊刀人自然是燕双鹰变化的,这假形化身之术用来行走江湖,比什么易容术厉害多了。

刻下的燕双鹰,身形矮了一截,不过一米七出头,面皮发黄,脸色黝黑,便是王敏彤站在其面前也察觉不出其身份来。

他进到租下的厢房里歇脚片刻,而后将一捆刀具背在身上,转身便出了门。他也没走远,便到箭竹湾村口的祠堂前,摆下刀具,也不理会是不是有人光顾,只是一门心思的观察起来。

刻下的湘南,北伐军早就光顾过,因着北伐军内组织成员的努力,是以遍地都是农会。

怎么个遍地法儿?这么说吧,伟人统计过,湘南一省农会会员超过两百万人,而直接影响超过一千万人口。

之所以说的是直接影响,而不是间接影响,那是因为农会会员统计的时候一家一户只统计一个人。

“赊刀?”

燕双鹰点点头,招手将老实汉子招到身前,说道:“老乡,这湘南感觉咋跟别的地方不太一样呢?”

那老实汉子蹲下来翻找着刀具,笑着说道:“那当然不一样,我们这儿可有农会。”

“啥叫农会?”

“就是农民聚在一起,啥事都能帮忙,啥事都能做主。”老乡随手一指村中仅有的高门大户:“瞧见没?廖家以前可了不得啦,村里大事小情都得他们家说了算。嘿,现在你再看看。”

“嗯?什么意思?”

这老乡语言没什么逻辑,说话颠三倒四,有时候还会说车轱辘话,可说了半晌,燕双鹰到底还是了解了什么叫农会。

去岁上半年,民党以及组织就开始谋划着要北伐了,于是一部分人就先行开到了湘南地区,深入基层,发动民众。

那会儿的湘南还在军阀手里头,民众不敢明目张胆加入农会,这农会顶多也就算是个雏形。

其作用不过是探听消息,给北伐军带路之类的。

等到北伐军赶走了赵恒惕,这农会顿时蓬勃发展起来。短短三个月,人数呈几何级数往上涨,一下子聚拢了三四十万人。

这人数虽然多了,可依旧属于蛰伏期,也不展开什么斗争,通常都是互帮互惠。谁家孤儿寡母的过不下去了,农会就会叫人手过去帮帮忙。再有谁家有个大事小情,农会也帮着出面处理。

这会儿的农会看起来毫无威胁,也根本就没放在士绅与民党眼中。

等到了今年一月份,情况就不一样了。农会一下子发展到了两百多万人,覆盖了湘南大部分农村,直接影响人口超过一千万。

到了这时候,图穷匕见,农会开始跟地主老财斗争。

这箭竹湾大地主就廖家一家,小地主还有几家,八成的农民却只有三成的土地,自耕农少之又少,大部分人家种了自己的地,还得租地主的地才能过活。

还有不少一贫如洗的佃户,那真是人家地主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然明年不把地赁给你,你就得出去讨饭,家破人亡。

可有了农会就不一样了!

单纯三五个农民聚在一起,可能连臭皮匠都当不上,根本就没那个胆子。可这人聚拢起来就不同了,人越多,胆气越壮。

听闻外面有村子带头跟地主老财对着干,逼着地主老财将地租降到了三成,箭竹湾的农会会员顿时动了心思。

三成啊,这可是实数。这年头有良心的地主,都得拿一半租子,没良心的直接拿走七成。你还别想置气,四万万五千万人口,一匹马都比人命值钱。你不租地,有的是人想要租地。

现如今胆气壮了,箭竹湾的农会便大着胆子找上廖家,连蒙带骗,倒是吓唬住了廖家,到底把地租降到了三成。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大胜利啊!

哪成想,这廖家不是东西,前脚答应的好好的,后脚就派人去县城叫了保安队来。

几十号黑皮拿着枪进了箭竹湾,几个机灵的一看情况不对,赶忙去周遭村子通风报信。

结果隔壁卜家坝子的农会当家人有些见识,知道这保安队进了村没安好心,要是等着其各个击破,这农会就算是完蛋了。这人当即四下串联,发动十几个村子,组织了上千号人,硬生生将保安队围在了箭竹湾里。

那保安队队长前脚还在耀武扬威,后脚就给吓尿了。不但被下了几十条枪,还被胖揍一顿,灰溜溜的跑回了县城。

群情激奋的农民顿时找廖家讲道理,可把廖家吓坏了,当即叩头不已,还许诺地租降到一成。

取得了如此重大的胜利,农会顿时攫取了乡下的全部权力。

这会儿的农村最重要的是什么?土地!

农会仗着人多势众,取得了土地定价权,变相的夺得了最为重要的权力。然后顺理成章的,农会便如此前的土豪劣绅一样,取得了乡村的所有权力。

春旱争水,这事儿需要农会协调;

两家土地边界不清,找农会协调;

两口子吵架,还得找农会!

总而言之,一切权力都归农会。

不过几个月光景,急风暴雨,顺之者存,违之者灭。其结果,把几千年封建地主的特权,打得个落花流水。地主的体面威风,扫地以尽。

赊刀的汉子前脚刚走,便有五六个提刀带枪的汉子,耀武扬威的走了过来。路过燕双鹰跟前,一众人等还瞥了一眼。

领头的正要说些什么,就听远处传来一声呼喊,跟着一个胖球滚了过来。

“张会长!张会长!”

那胖球呼哧带喘的跑了过来,脸上堆着笑,卑躬屈膝道:“这一早就听喜鹊叫,张会长,不知可否赏脸喝杯茶?”